李亘回到屋中,既陌生又熟悉,这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曾暗自发誓不再回来,更不会再与雍容华贵之地有半丝牵连,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是回来了。
但今夜无心睡眠,有些事他还需要细想,越是想不通就越会情不自禁地从心底冒出来,不管你抑制得住,还是压制不了,这种感觉始终令你久久不能平复。
不就是让自己替代北卫军伍,或许算是替李善,大未最功勋卓著、丰功至伟的大将军,代表整个北卫表忠心,述衷肠,足够彰显北卫对整个大未,对整个中原,乃至天下是别无二心?
这不正是自己心中所愿吗?
难道真要北卫拥兵自重,谋权篡位,做那个封疆裂土之人,即使到最后,他一个庶民所生的长子,又能如何?
顺理成章成为北卫世子?
不还有根红苗正、名门望族,士族宗室出生的李致?
论资历背景,论学识才智,就连依仗靠山,李致才是当之无愧未来北卫之主,李亘若坐上了北卫接班人,那才是对整个天下最大的讥讽。
世间琐事多如毛,我心有事大如斗。
这些事原本李亘不必去想,更毋需去想,然而李善有重新重用之嫌,就连元岱似乎也委以重任,且不说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出于北卫将军夫人,算得上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她竟然不像以往一样恨之入骨,却投以好意,将这个她打心眼里看不起出身贫贱的庶子当作一家人看待,其中是否包含恶意?
李亘觉得不像是作假,但是个人都会觉得态度大转折,其中有没有阴谋,阳谋,这是无可厚非的,可惜她偏偏告知你前景渺茫,处处荆棘坎坷,甚至遭临凶险更会九死一生,也不强求,也不威压,甚至不勉强,不以一位长辈训斥晚辈的口吻,容自己细致斟酌后,予以答复。
就差明说,想赖以军伍了却残生,想做“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想得简单,做起来不容易,眼下就连这条路也彻底断绝了,唯有按照权贵所安排的那一条九死一生之道走,不走行不行?
公门不养闲人。
就算李亘是李善庶长子又如何?
在这个垂檐之下,朱门之内,府第之中,即使厚着脸皮继续“啃老”,不招人嫉恨嫌弃,那也是根红苗正的李致,至于他这个庶人所生的长子,不能为其权位做出点换命卓著功绩,还不如养条听话的狗实用,这是事实。
李亘又是那种受不得一点委屈,性情执拗的主,所以啊,要不被当做“废物”狠心地丢出将军府,从此是生是死跟李家没有半点干系。
要么就老老实实地为其权贵当牛做马,不能大富大贵,但至少能衣食无忧。
王贵之下唯有用才能被人利用,如若没有一点利用价值,还不如尽早剜去这块“恶疽腐肉”,省得日后成为“拖油瓶”连累整个李家。
这已经是对李亘最大的宽容与仁慈。
难不成让其继续回到那个处处充满凶险,朝不保夕的沙场上,整日提心吊胆,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活?这才是最冷凄下场,死了连个像样功德碑没有,连个人名也不被世人记住,所以指的这条“明路”,甚至是他这个无名无分既当又立最好去处。
看似决定权在他自己手里,如何把握完全由他决定,其实已被断绝退路,唯有一条“死里逃生”险途,别无选择。
依仗李善权势能护住周全勉强过活,他且不说百年之后,一旦大未收回所有权势,他泥菩萨一座——自身难保,还能顾及本是累赘的李亘?
很多真相与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你一跳。
李亘以前没想这么多,那是根本没有空隙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整日在沙场拼死拼活,想着如何在混乱不堪、惨烈激战中活下来就不错了,脑子里想着如何多比交战敌军多活一刻,就这样就已经不容易了,做到“心无旁骛”最好,做不到,稍有走神、大意、疏忽、甚至懈怠一丝,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命丧沙场,连个全尸都是妄想,更何谈立碑树庙?
心闲长头发,人闲长指甲。
更容易胡思乱想,想有的,没的;最遭设想,最好去处,这些都在人松懈下来之后,念头一个紧跟着一个使劲往你心头钻,片刻也不得清闲,安宁。
“还没睡?长夜漫漫,你毋需太把你‘二娘’的强威责令当回事,送亲一事并非毫无回旋余地,若是你不好意思明说,由爹舔着这张老脸不要,跟她说个清楚便是,你爱干啥干啥,何必愁肠寸断的,伤心劳神。”
李善还是不放心李亘,或许这十余年来疏于关怀,这下好不容易在家中,得见亲人,无法掩饰喜悦,这不按捺不住就来安抚长子。
李亘对谁不会感到厌烦、憎恶,但唯独对屋外这人截然不同,真拿自己当三岁小孩子看待,三言两语就能蒙骗过去,哄自己开心?
李善空有威名在外,在这个家,还是自己家中,简直连腰杆没有直过,那谄媚讨好,就像背上负着一具重逾千斤的龟壳,活脱一头乌龟,当人当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任谁也意想不到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家中,谁若是口中说堂堂大将军之子,虎父无犬子,才是天大笑话。
正因为有如此窝囊的爹,所以才会有自己这种离经叛道人子,虎毒不食子,李善却是为了苟活下去,恨不得亲手杀了李亘这位人子。
他的软弱无能,不正是一步步地将儿子往虎口圈套里送?
李亘最不想见得人反而不是时刻以皇家权位着想的元岱,甚至不会是那个玩世不恭的“二世子”,反而是屋外此刻正满嘴仁慈,心肠腐烂透的李善。
本心烦意乱,他一来更烦了,恨不得当面唾他一口,让其滚远点,既然屈从于权贵,那就好好当好一条忠心不二的狗就好,何必来乱吠?
但作为人子,恨归恨,最起码的礼仪廉耻还是有的,不然笑话的反而是自己。
李亘毫无感情地说道:“您敢对天发誓吗?兴许整日对着赴死众将士说一些不着边际、振振有词,毕竟大将军沙场誓师,有振声势,可惜……您与我,知根知底,就别空口无凭,免得让我更加痛恨您……”
李善此刻脸上是何表情,李亘兴许看不清,一定能猜到吃瘪受辱,还是血亲骨肉这般数落,定是难堪至极,原本丑陋苍老,有心来安慰,却讨骂,至亲血肉落得如此对立下场,怨谁?
不知沉闷了多久,李善还是有些话要说清楚,且不论李亘是听得进去还是听不进去,他是恨他,还是有所改观立场,孩子再大,在其心目中始终还是孩子,一直是,永远都是,哪怕死亦无法更改这个事实。
李善伫立在“伯园”外,此刻与李亘只隔了一层窗户纸而已,谁也不去捅破,亦不敢捅破,唯有隔着那层窗户,那堵薄墙,近在咫尺,心神摇曳,还只敢轻言细语地述说道:“你恨我应该,毕竟……是我这个无用的爹,害你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相认,甚至连自己有抱负也就此夭折……”
“行啦,您就别老虎戴佛珠——假慈悲,若是将所有过错归结于身不由己,那世间皆是可憎之人,可恶之事,再说啦,没有皇亲国戚这层身份,您亦走不到今日,手握雄兵数十万之众更是痴心妄想,您还是以往,兴许彼此习惯,这般假仁假义是啷个回事嘛?良心发现?还是说真要重振雄风,揭竿而起,自立为王?真要这样,我倒感觉才不习惯,你们权争苦的不还是天下黎民百姓,难道还用我再与您重赘心中所愿?您隐忍、屈服、虚与委蛇,奴颜婢膝,阳奉阴违……至少天下骂您之人不及依仗您之人,既然跻身士族豪阀之列,不求事事件件如意,但求无愧天地良心。”
李善还以为地主家的傻儿子什么都不懂,什么也看不清,没想到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反倒是来宽慰自己这个爹的,他能想明白甚得宽慰,就是感觉这层关系始终不温不火,倒像是陌生人,明面上是父子,还不如寻常家丁奴仆。
谁让做爹的,一辈子都亏欠子嗣呢?
毕竟也真亏欠李亘,他恨自己均不会计较,他能怎么想那是他的事,道理讲得通,讲不通,终有一日他会懂的。
李善笑了,不是寻常那种嬉皮笑脸,假仁假义,发自肺腑,由衷而发的真情流露,说道:“身前身后名不都是给世人说的吗?不被人记挂才是最可悲,爹不再你面前忏悔,毕竟许多事错了就是错了,追悔莫及之类的,不过是那些没担当没责任当作借口托辞而已,爹此刻对你前程分身乏术,甚至还有些无能为力,说实在的,日后爹说不定还要仰仗你呢……”
李亘赶紧打断他,不明就理地问道:“什么?您等等?仰仗我什么?想着我能给你养老?”
李善没有半点开玩笑,很少见到他如此郑重其事,又如此一本正经,当然在李亘心目中他一向很不正经,待人接物素来如此,所以才会造就这般令人怀疑,何况今晚他没喝醉,一点不像说胡话,毕竟涓滴不沾,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李亘看着他越是这样,就越觉得跟他沾上关系麻烦不断,厄运缠身,到底是谁欠谁的,父债子偿,他欠下了滔天巨债,恐怕十辈子也偿还不清,自己算什么,名不顺言不正,一遇难题想到自己了,早些干嘛去了?
李善奔前程,奔仕途,为民谋福祉去了?还是说他为了明哲保身不得不卖辱求荣?
好嘛,眼下功成名就了,自己偿还不清,连带这个几乎想不起来的庶子一起拖下水,谁和他沾上关系休想全身而退,确切来说,谁和权势争斗沾上关系就别想还能金盆洗手。
认命却不屈于命。
李亘算是看出来了,还真要给他养老,即使面前这人对自己没有半点情感,没有尽到一位人父该有的半丝责任,但有一点始终更改不了,那就是血脉骨亲,这是李亘不承认却不可否认的事实,老子没有个老子样子,但做儿子的岂能没有做儿子的样子,这个家还能像什么样子?
李亘恨懑难泄,终究狠不下心来说什么信誓旦旦重话恶语,他再不济,北卫是在他手里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哪怕此地沦为大未与柔然交界的众矢之的,也不能抹杀他与他那代人所付出的一切,这是不争事实。
假如没有他主持大局,政和人兴,北卫兴许还要不堪,认了,一代人终有一代人该尽之责,总不能企望上一代把所有事做完了,留给后世就是一个民和国泰,安心稳坐钓鱼台,从此世袭罔替、高枕无忧吧?那显得出谁来?先人强盛,后人就会沾沾自喜地不断汲取这份荣耀,不思进取,一点点地消耗,有坐吃山空、消耗前人勋绩,从而急速走向衰亡。
都说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
前者难,难在需要牺牲无数人身家性命,更甚者会落得功败垂成的缥缈。
后者难,却难在持恒守正,生怕得了江山之后,整个人虚荣心作祟,尽被荣华富贵,刚愎自用的贪心与虚荣取代,渐渐迷失本心,忘却最初时的心愿,开始骄奢淫逸,十年之功,毁在旦夕。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也不知李善为何会对着自己这个大财主的傻儿子说这般语重心长的话,是他看准了李亘不是那种只会贪慕虚荣,不断消耗父辈们功勋的享受派。
不然当初把他安插到北卫军伍是为何?
当然是为以后做完全准备。
也是为今日做准备。
李善平日里谨小慎微地扮演笑面虎,毫无正经,权势熏天,不正是为日后每一步走得更稳健一些,平坦一些?
他才不是只会沙场厮杀的莽夫,胸有丘壑者往往给世人看到的那个样子,不想给你探究,或是探究、琢磨不透的,世人根本难以看不透的。
何谓聪慧何谓傻?福祸相依,惟人自召。
李亘拒绝也不是,否决也不是,如今没被牵扯进来,自己千方百计往他早先设计好的圈套里钻,怨谁?
“养老?亏您想得出来?你这个烂摊子多少人想接手,为何偏偏却是我?是我傻,还是说这都是您精心巧妙安排结果?”李亘明知问不出半个字的真话,有些多此一举,但许多事为求一个心安,一个无愧,往往不得已不问。
李善一向多话,面对李亘质问,半个字没有多说,他不是觉得时机未熟,更非没有答案,而是无从作答,这事要说起来,三言两语说不清,恐怕要牵扯更多,甚至令原本关系本就紧张,变得更加微妙复杂。
李亘又问,他心里有许多解不开的疙瘩,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人就在眼前,虽说恨,但还不至于真正反目成仇局面,既然是一家人,至少在他心目中值得托付信赖,那就有个答案,哪怕模糊点也好。
“这是你与哪位算无遗策、运筹帷幄谋士精心设计的,又想当忠臣,还想世代簪缨,还要美谥相传,做人难道真的可以没有底限,你要大未就愿意给?天下的道理似乎皆占,说不通。”
李善干咳一声,并未故意提醒李亘不要想复杂,许多事没他想得那么复杂,当然也不会想得那么简单,事在人为,更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为之,必有结果。他直说了一句,不像是安慰却胜似安慰的话,道:“当爹的哪有不知自己儿子的,不过时机尚未成熟,毋须给你讲太多,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一下子将你从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熟悉的事,断绝来往与联系,但有些事宜早不宜迟,你爹甚至讲不来什么天花乱坠的大道理,也不敢大言不惭地说都是‘为你好’,若是一时之间不能适应此刻的一切,那容你再仔细想想,不行,一个人憋着、呆着、无所事事时很容易胡思乱想,不如这样吧,明日就由爹带着你巡游北卫边关各地如何?”
李亘很不屑承认,不过知子莫若父,像侵淫官场、沙场、朝堂多年的老滑头,怎会对笼络人心,揣测人性,运筹人情上没有半点独到见解?
若是像李亘一样天真赤子,他也活不到今日,做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熏天的裂土封侯权位。
轮到李亘沉闷。
李善且不管李亘是默认还是否决,自顾自地说起来话来,“就这么说定了,你日后是对北卫有兴趣还是没兴趣,但身体里流淌着李家的血,跟地位权势没有半点干系,自该担负起这份责任,北卫到底有多大的疆域,有多少兵马,与柔然之间据以力争边关重镇有多少,有多少家底,支持者,明面上、暗地里反对,甚至恨不得北卫烂到没底才好,死绝了才满意的那些又是谁?这些兴许都要你亲自去探究明白,当爹的也只能给你当当领路人而已,老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你且先用你眼睛去看,然后再慢慢考虑,哪怕心里面很厌憎这种事,被人安排,被命运捉弄,没有一点自主抉择权力,但爹还是要正儿八经地求你,且先看看再说,真心为北卫做事,那就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出来,让世人对你刮目相看。即使最后不成,亦不能觉得李亘就是一个扶不起的烂泥……”
李亘充耳塞听,从李善嘴里说出来的每个字,每句话,甚至每与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觉得是一种厌烦,他那些冠冕堂皇之言,或许对北卫地界上奉他为英雄、神明、救世主的跟随者们兴许有用,但以自己对他知根知底地了解,他就是一位彻头彻尾的势力小人,甚至不如世间许多普通人,自己如何心里比谁都清楚,用不着他站在高处对自己指摘一二,评头论足,还需要他来施舍可怜?既然彼此不对付,何必要遵照他的意思走下去?李亘脾气倔,在这个家原本就不受待见,他们想方设法地要撇开自己,呆在一起只会更招人嫉恨,倒不如离他们远远的,难不成离了李善权贵庇护,自己真的就一无是处了,我命油我不由天。
李亘冷静地回复道:“我知自己该怎么做,这条命自打出生起就没依赖过别人,眼下您却来以过来人立场,对我指手画脚,这般溺爱无法承受,我会欣然接受送亲队伍,这点您也别担心。”
李善听他话中充满怨恨,似乎执拗性子一上来,就是自己说破天也不会信,有些事还是要经历之后才明白北卫大将军的苦心,苦劝无用,再多说一个字反而平添彼此误解,也欣然笑笑道:“那……明日爹要去边关巡视,你……”
李亘有些倦了,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还与这些眼里唯有权势的豪阀名门勾心斗角,说真的,不适应,真一点也不适应,既然李善诚意相邀,自己不能一再觉得摆臭架子,是块不可教化的顽石,答应下来道:“好,我跟你去。还未真正见识过北卫到底幅员如何?传闻天下雄兵百万,北卫皆占一半,这等气势何其壮观,这些年皆在行伍之列,未能亲眼置身事外见识兵多将广是怎么一般模样,顺便就当散散心也好。我困了,还有别的事情,巡游沿途再说不迟。”
“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路是你自己选的,事也要一件件地去做,谁也代劳不了,你早些休憩,明早我就和老柴、老彭一起来叫你?”李善不知如何才能消除之间的芥蒂,唯有找几个平日里对李亘还算熟悉老人作伴,兴许缓解彼此之间的矛盾。
李亘没在说话,他还能说什么,北卫整个都是他的,那些征战沙场多年,出生入死拣条命回来的老卒们,自己体谅他们不宜再颠簸奔劳,可免不了李善这位北卫军政实权大将军要去,他们位卑言轻,如何推脱得了?
由着他行使权力去,毕竟李善向来颐指气使惯了,假如身边没几位靠谱信任之人,他不习惯,自己亦不能习惯。
——
且说,胡不归星夜兼程,身边少了一位得力副尉武将,多少有些失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完全可以真心实意地询问李亘的意思,他是继续在“驭龙营”一起浴血拼杀,还是愿意回去当“庶长子”、“世子殿下”?若是寻常人兴许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但以自己对李亘这近十年来,彼此熟稔与了解,他就是那种说什么也不愿与权贵折腰摧眉的血性汉子,这是身为北卫军伍男儿骨气。
可惜义父军令如山压下来,自己惜才赏识又能如何?还能让一起朝夕相处的袍泽出将入相?还是能勋绩盖世,顺理成章地接替北卫军政实权?凭什么,就凭北卫边军之中就属他胡不归还忙前忙后,不辞辛劳地奔波在前线?还是说自己鼎力相助义弟能在日后争权夺位?既然不能给予李亘一个更好的去处,那就乖乖接受义父安排的谋划。
心里失落是真,伤心与不舍也是真,可惜自己不能违拗大将军的意思吧?
马星儿与其他几位副尉军职武将们,似乎看出了胡不归心里的不痛快,不然这一路上连夜驱马快赶,担心军务是真,心里不痛快也是真,否则跑得人马汗流浃背不愿停歇片刻,不正是籍此消磨心头郁结,生怕众人心目中那头精明强干的豹子郁郁寡欢而病倒,不由地开起玩笑,“老大你说说,这下老实到了将军府之后,岂不是每日可以好好开开荤?”
一道风驰电掣的几位副尉武将不由哄然大笑起来,沙场上的男儿,一得空聊上几句粗鄙污秽之语,且当打发终日紧张异常的气氛,活跃活跃也好,省得没憋坏,也憋疯了,至于冲着村寨上的异性泄泄愤也是时有发生的事,并非完全是整个北卫治军严苛不严苛的结果。
一位身材魁梧的副尉接过话来,道:“要是我能回平城当个马倌也好,得闲时就逛窑子,找乐子,天天开荤,像我们这些积年累月看不到娘们长啥样子,恨不得捉只蚊子苍蝇什么的,看看是公是母,憋得慌,也憋得难受。”
“哈哈哈,大牛儿你还憋得慌?驻地周边,就连一场战事下来,你恨不得第一个去打扫战场,把柔然铁骑尸首翻个遍,是不是看看有没有生性泼辣的柔然娘们混在之中,解决不了裆下之欲,也可以过过手瘾。要不操练完毕,在草地沙丘翻蛤蟆,手感不错吧?”
魁梧汉子被称呼为“大牛儿”,他啐了一口,不怒不嗔,反而自鸣得意地爽朗大笑,反问道:“余家贫你不是家贫,你是嘴贫,这些事都瞒不过你,你小子是不是整日跟在我身后,恨不得捡个漏,贪个便宜,要不怎么这么瘦精瘦精的,都快成人干了!”
余家贫也不计较,怎么扯得越来越远了,他没有羡慕李亘此刻的脱离“苦海”,更没有抱怨作为军伍时刻要面临赴死可能,反而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豁达,其实不止是他,“大牛儿”还有胡不归,马星儿……还有千千万万像他们奔波在边关,游历在生死之间的将士们,不都这样吗?
七情六欲谁不想?
作为北卫将士,他们也就过过嘴瘾,图嘴上一时痛快,绝不会做那种大家接受,欺辱北卫妇孺妻小之事,若是有这种事发生,北卫决计不可能屹立于世间,做正义、威武、常胜之师。
余家贫没有否认“大牛儿”的奚落,反而将话题拉回来,好奇地问道:“老大,你说说,老实是不是以后真的吃香的,喝辣的,每日还有七八个暖床丫鬟侍候,哎,我就说嘛,即为大将军长子,日后见到他时,叫他‘世子’还是‘少将军’呢?”
马星儿明知弟兄们不是羡慕,出于彼此这么多年的交情,他们出于对李亘的关心,所以才追问个不停,话语中有几分“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妒忌,均为有这样的袍泽感到荣幸。“你们都少说几句吧,老实其实也比你我好不到哪里去,别看他总算认祖归宗了,可惜你们大伙儿想想,他若是真在小侯爷与夫人那里,虽不在面对刀光剑影,可惜那些软刀子杀人不眨眼,比真刀真枪还要凶险百倍千倍,老大心里担心老实,以他的脾气和性子,恐怕……”
胡不归终于开口了,这些年来一直照料着那位憨厚老实、任劳任怨的李亘,教他待人接物,教他如何在刀山火海中一次次死里逃生,甚至教他一身本领,虽不足以出人头地,但在艰难异常的边关,将生存本事几乎倾囊相授,加上一起赴汤蹈火,彼此关系情同手足,不似兄弟胜似世间一切血脉亲情。
与其说是兄弟,更像是在庇佑着他,伴随着他整整十年拼杀过来,战营中的将士谁战死,都免不了会痛心疾首,而今他回到那个似海深高院府宅内,自己能帮得上忙,搭得上手寥寥无几,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了。
福祸相依,惟人自召。
“好啦,各人各有自个的命,你我操心又能如何?义父……”似乎又觉得这些患难与共的兄弟听者有意,一面紧敕缰绳,一面朝着西北方向疾驰,恨不得立即回到驻营继续做他的一军统领,看着个个生精虎猛英气勃发,所有不痛快都抛诸脑后,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心里面才踏实。忍不住扫身边副尉兄弟们的兴,玩笑归玩笑,正经的也要提一嘴,续道:“大将军决定的事,作为麾下将士唯命是从,至于各有各的路要走,不是我在此假正经给大家吹耳边风,日后碰见老实,别跟娘们一样婆婆妈妈,拿出点‘驭龙营’的骨气来,省得给同为一营出去的兄弟丢脸!”
马星儿背负着一张铁胎弓,箭簇里羽箭丰满,足够用,素来轻骑快马,行事干净利落,对兄弟,对胡不归皆是重情重义,这行人之中,唯有他成家娶妻,对于几位血气方刚余勇刚烈的年轻副尉们,不作太多言语,若有一起玩笑时,也会有一句每一句地搭上一腔,并非深沉阴翳。他心里清楚,老实兄弟跟自己也是同样的人,绝不会忘了一起奋勇杀敌的兄弟们,他一双眼睛紧盯着前方,如今老实不在胡不归身边,他就是生平最敬重、仰仗的骠骑校尉的眼睛、耳朵,甚至左膀右臂了……
一行人马,在黑夜下,广袤无垠大地上飞驰,彼此不惜较劲起来,比拼谁第一个回到“驭龙营”驻地,输了的在今年除夕庆功宴上,北卫将军府犒劳众将士们的酒水,只有看赢者喝个饱的份了。
马星儿、大牛儿、余家贫均是不服气,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好提议,一人赢几人的份,还不得喝个够。”
在一声呼哨中,众人策马扬鞭,相互追逐起来,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旷野中,犹如一声声孤寂悠扬的战歌。
——
翌日,卯时。
李善就差柴老米前到李亘那处别院外候着,毕竟冬日这个时辰还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寻常百姓还在香甜梦乡。
但自古军帐、朝廷、官府有点卯一说,卯时正是当值守备将士、兵卒们最困倦的时候,若是一座城池,一处城寨,一地守备皆是暴露出疲态,就地靠着城墙,猫在角落,站着、蜷着、趴着、蹲着……丑态百出,一人如此,人人亦如此,完全没有为军当差样子,被敌人趁虚而入,后果自然不堪想象,试问这样百姓如何安稳?
李善再窝囊,再不中用,甚至没有德才兼备主将样子,没有其他豪阀士族殷实家境,就连文韬武略相较其他大未武将也差了一大截,但他有一件事,却远胜世间任何人,毫不夸张地说,官职做到他这个份上,每日如常,风雨不改,或许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炫耀的事,但这个习惯却保持了整整三十年,三十年如一日,试问天底下谁人有这份毅力?
在他心里觉得,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毕竟统领三十二万兵马,守护一方太平,不能不细心,不能不上心,甚至不敢不认真,毕竟端了这只碗,吃得就是这口饭,不做可能会饿死。这既是一城之主分内之事,更是肩担着千千万万人的安宁祥和。
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平城作为老北魏皇城,规模有,人丁兴旺,百业繁茂,更是作为雁门关内,距离中州河洛皇城最大依仗,此地一失,整个中原,乃至九州大地恍如决堤洪流,一泻千里。
北卫大将军不单是北卫军政群官之首,更是三洲藩属之地的皇帝,即为一家之主,身边能人辈出,良将贤能比比皆是,可他总不能当真正的甩手掌柜吧?
何况他天生乡野村夫起家,能做到这个位置,除了脑筋活,会御人用人之外,最根本的还是以勤补拙。
一年三百六十日,无一日例外告假病退,即使在身上夹杂着朝务繁重,不时还要进京面圣觐见,他也会差留守信任的其他人定时去做这件事。
北卫平城守军,不单是自己的麾率,更是自己家底,他们能活着,活得好好的,才是真的好,如是因一时大意疏忽丢了性命,他家里人不得伤心死?
李亘昨晚才从军营中正式脱离出来,还是被强制的,这个卯时起来操练的习惯一时还没丢弃,他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再说,这个习惯已经跟随了他整整十年,一下子忘得一干二净,真不容易。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李亘可不想做什么二世祖。
既然放在眼前的两条路,不管哪一条都是要自己舍命冒死去涉险趟过去,那有些东西自然不能丢。
李亘已经被真正权贵看轻,或许自接受王贵豪门抛出来的折腰摧眉条件那一刻开始,无不在一点点地考验着人之本性。击垮一个人,玩弄一个人,没有比这个更有趣的事。
人与天斗,不外乎抗争命运。
人与人斗,才真正其乐无穷。
这个世间没有例外,尤其是动荡不安的乱世,很难有人守正思齐。
有人为了果腹,不惜粥妻鬻子;有人为了出人头地,不惜卖辱求荣;有人为了金银财宝,不惜背井离乡,不惜杀人越货,铤而走险,甚至在众人面前当牛做马;有人为了逆转命运,抛弃本性,不分善恶,不惜哗众取宠,不惜忘却了一位做人的尊严与颜面;更有形形色色诸多世人,颠倒黑白,所作所为连畜生不如,所为之事更是为人不齿。
似乎圣人推崇,道法大义,修心养性却不如乱世一粥一饭,一钱一银重要,活着才敢去做更多的事,经历更多的事,阅历世间百态,尝尽人间辛酸百味。
这个笑穷不笑娼的世道,反而道义成了一种格格不入,为人摒弃的东西。
真如有一位道高者说的一样,当人人都在一心想着富贵荣华的时候,你才能真正看清什么才是世人心目中的道义,真到了那个时候,或许就是“礼崩乐坏”,无药可救的时候,世人觉得那样不会有病,反而会嘲笑你所秉持道义渺小可笑。
难不成一个人从泥潭中爬出来,一旦沾染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这些东西,就将所以往受的苦难忘得一干二净?这种人也正是那些自命不凡之流最喜闻乐见,或许这就是“士族无下品,寒门难贵子”之说。
李亘知道这些纸醉金迷的东西会随之而来,到时候真要委以重任时,连同皇家人一起受累,到时候就不是他一人能承担后果的时候,是整个北卫一起遭殃。
这种明谋算计,由不得李亘不答应。
他不答应,自有更多的人想鲤鱼跃龙门,贵者自是显贵;寒门借此脱离苦海,成为执权当政者亲信之人。
这可是足以逆天改命,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许成功,不容失败。
他对北卫没有一丝怨恨,唯对那个没有半点骨气的李善恨之入骨。
李善不足以代替整个北卫。
北卫亦不只有李善自己。
这就是李亘心中认定坚信一点,仅此而已。至于在外人眼中怎么看待自己,那是他们的事。
点卯,也不单是为了装装样子,走走过场,更非给李善看的,而是已成血脉中流淌这样习惯而已。
既是为自己不忘这些年所流得血汗,所在军阵激烈厮杀中留下一道道伤疤,更不辜负那些黄沙埋骨的袍泽英魂,他们无时不刻在鼓舞着自己,做人不能忘本。
柴老米没想李亘会起来这么快,出门这么早,甚至连屋内的烛火都舍不得点亮,有点当年自己在行伍的做派,满心欢喜,就喜欢有朝气的年轻人。
他也没有寒暄客套,既然都是北卫军阵中下来的人,也轮不到自己摆架子,讲资历什么的,除了默许认同,别无其他过多言语,毕竟老幼主次这点在北卫没有太多拘束,论战功勋绩,柴老米也不屑当着后生晚辈炫耀,彼此打个照面,毋需说话,彼此一个投以肯定的眼神,就当是彼此最大的尊崇。
李亘披上以往在“驭龙营”几乎不离身的甲胄,其他武将穿在身上,说不出的威武神勇,然而穿在李亘身上,正如二娘元岱数落那句一样“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那种,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似乎对李亘这种其貌不扬之人而言,并不是那么回事,倒是凭借着这身戎装,平添几分神气,李亘倒不是对这身皮心存依赖,而是习惯了十年之久的戎马生涯,一时让他脱离开来,难免会有几分不舍。
将军府外,李善还是那身几乎斑驳脱落的老甲伴身,跟李亘没什么两样,别人穿着或许真是那么回事,可惜这个干瘦老将几乎撑不起这身甲胄的气势,至于气势不气势的,对于整个北卫军伍,就是大未都不重要,镇西虎候是他,不是别人,衣衫能增一个人的贵气,但不足以证明李善的气度与本事,有人才有衣装,李善不需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与一队一身皆罩黑沉沉甲胄骑卒们在门外早早候着,足足有三十六骑之多,个个面覆狰狞面甲,只露出各自一对炯炯有神的双眼,看上去那么深邃、神秘,甚至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肃意与惊惧,就连各自座下战马性子刚烈,不住地打着响鼻,每匹战马足足有八尺来高,肌肉虬结,毛发油亮,在火光憧憧照耀下显得尤其遒劲。
稳稳坐在甲马背上的三十六人,个个出类拔萃、高大威猛,除了被其气势与威严震慑外,莫名多出给人可靠安稳,他们一具具犹如铁塔般矗立在大道上,箭簇满、刀枪利、甲胄新、战马劲……军伍骑卒是何等样子,此刻阵列于前,不动如山,正是他们威武神勇之貌。
李亘在沙场驰骋近十载,不说骑过多少真正的好马,毫不夸张地说,“没见过猪肉,见识过猪跑”这等经验之谈也不过尔尔,直到见识到真正精锐,才感觉恍如坐井之蛙。
这些年从戎磨砺,身体外貌上谈不上魁梧壮硕,也算得上真正北卫行伍,放在这队人马之前,难免心底油然冒出一股自惭形秽的低落,相比他们,自己显得孤憔单薄了些,毕竟他们几乎从外貌、身形,加上身着一样服侍,皆罩面甲,根本无法从外观上判断他们有何特征,简直是一个陶俑模子里刻出来的,即使有细微上的差别,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们正是李善最为隐秘一支亲随,若是在三十二万之众中选不出这支奇军,那才是北卫最大的悲哀。
李善将重金打造,无论从战马,身披甲胄的勇士,还是到微乎其微,浑然不起眼的脚蹬、辔头、缰绳等之物,极其讲究一致,甚至不夸张地说,连每一匹战马的鬃毛几乎都要求差误不大。
既然是李善压箱底的一支奇军,除了装备精良外,驾驭性烈如火战马的每一位骑卒更是千里挑一、万里无一的存在。
这不是李善极致讲究与扭曲追求结果,是必然结果。
以骑战著称天下的北卫,能被选至李善亲随骑众,必然在任何一方面都胜过麾下任何太保的引以为傲的一支精锐。
奇不轻出,出必反响。
表面上看上去有些充场面,装大声势,甚至觉得李善不务实际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独特癖好,单肉眼可见的差别,一目了然。
尤其是北卫任何一支常胜不败骑军精锐的坐骑,与之相比,在这里随便拉出一匹,足足能顶上李亘生平见过战马好几匹,甚至数十匹不足以换取眼前一匹,这不是夸张,单外形上足给人一种心底上压倒性的气魄。
战马何其名贵,尤其是在任何一场大小战事,绝非骁勇善战步卒能左右整个战局,而是靠真正侵略如火骑军强弱优劣决定。
这支骑军尤其隐秘,就连在北卫诸多骑军阵列中,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却留下他们犹如幽灵鬼魅般的传说。
座下战马与驾驭它们的骑卒一样,皆是覆满甲,这等豪奢程度,可想而知李善对他们何其重视,将人与马当作宝贝一样珍视。
“重甲营”?
似乎不是,北卫十三太保,麾下武将、统领、将校军衔以上的人物,分工不同,各司其职,统管着整个北卫职能不同的军阵。
“重甲营”是“猎犬”苟新统管,这是北卫众所周知的事,何况真是“重甲营”担负此行扈从大将军周全之责,必然那个令人憎恶,臭名远播的苟新形影不离。
如此能在义父面前表现自己机会,怎能放任错过?
但以李亘耳濡目染的印象中,“重甲营”算在众多骑军之列精锐的存在,还不至于富到一人两骑,甚至三骑的地步,就连没有骑卒驾驭的空闲战马,皆需配备精良的程度。
熊能执掌辎重与“象拔军”,以笨重、攻城利器为主,不像是他麾下哪个营的将士。
不出所料的话,这支以一当百的骑军,直属李善统辖,有“虎贲”著称,尤其是每匹战马上的骑卒更是万里挑一,每人一骑配两匹到三匹不等同等名贵的战马,单这支“虎贲军”组建到成型,就足足令李善亲自操办,花了很多人力、物力、财力,当初想到有大战、突袭、神兵天降效果,不惜为其每位骑卒多配备了两到三套同等耗费之巨的装备,一旦用上,换马不换人。
这可比边关烽燧上八百里加急的驿骑还要辛苦,甚至要命,一趟八百里边关加急敌情传递,足够累得人仰马翻,甚至跑伤、跑残、跑废、跑死了多少匹好马,一到下一个驿馆,由下一任驿官替换,直至第一时间将情报传到将军手里。
但这支隶属于李善亲命掌管的“虎贲军”,可就比边关军情传递驿馆们还要会玩命,无人替换,既然花足了心思和精力砸进去,必然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一次性配备足够纵横北卫东西三千里战线奔袭,没有一定的精力、体力、武力,决计不会被选入其中。
因战事缓急程度,路程远近,敌军强弱判定该派多少人的“虎贲军”前往,是寻常的两马互换,还是一骑齐装满备,待战马实在是跑不动了,再换乘另一骑?空出另一骑,自然搭乘路途上足够用的水、干粮、糟粕、甲胄、刀兵等物资,望山跑死马不单是说路途遥远,更是对他们这些千里奔袭的骑甲最好的写照。
隆冬的清晨,尤其是卯时,天依旧黑漆,整个平城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迹,除了一两个清理“夜来香”的农夫在市井巷弄里穿梭,就属这些身披甲胄的兵士们了,他们为保一方安宁,不惜轮班换岗,巡视整座平城的大街小巷。
虽是卯时,四方各营几乎陆陆续续地燃起篝火,开始今日的操练。
既然约定好了要巡游整个北卫边关各州军备如何,李善自当有个当军政实权大将军的样子,不然还真被平城百姓背后戳他脊梁骨。
即为行伍,有几个把白天、黑夜当回事的?
他们个个肩负的不正是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大举?
将军府门口俨如白昼,火光憧憧也照不进人心,面前这三十六“虎贲军”,犹如黑夜之中的幽灵,将通红的火把掩盖下去。
“还算守时,有点北卫人该有的样子。”李善哪怕不像一军之将,但他所行之事,所在职位,谁敢有异议?
李亘没有回应,径直看着彭开贤手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虽不如其后那支“虎贲军”威武,但想必也是千里挑一的名种,这比在“驭龙营”时好太多了,有股“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不忿,心里怨气归怨气,也不能说什么,芸芸北卫三十二万男儿,若是每人都一视同仁,那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境地。
翻身上马后,看了看彭开贤,他笑脸相迎,并未有打算要跟随一起去的意思。
毕竟他年事已高,加上历经生死,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满身伤痕累累,经不起再一路颠簸折腾,还未到下一个城寨,他一把老骨头散架了,这是去巡视,并非前去赶集串门,哪能一队人迁就他?
李善投以欣慰之色,虽在柴老米搀扶下上了马背,但还是说不出的德不配位,怎么看都不像堂堂三十二万骑军之主?反而更像是一介老迈不堪的寻常樵夫。
柴老米似乎也没打算要一道去的意思,也好,李善心硬如铁石,李亘却念及他们身子骨吃消不起,还是在府内静候才是。
李善岂能不知李亘看待旁人,与看待他的眼神大有迥异,倒不是那种小心计较之人,既然巡游边关各营,绝非三五日敷衍了事,而是真真切切地将北卫地形、地势、兵力具体部署都要给李亘了解个大概,不说细致入微,更不敢奢望他此番一路下来,能记住具体兵力部署,但总归要让他知晓各地职能与兵力安排的数目,至于其他的,于他无益。
“出城!”
一声声若洪钟的喧喝,打破了方圆三五里安宁,倒不是兴师动众之前的预示,更像是提醒准备早起出门忙活的城中百姓们,有个预警准备,不能不长眼地冲撞了大将军一行人出行的步奏。
彭开贤、柴老米两位老卒分站将军府前石虎之前,摇手送行。
李亘回望,挥手暂作别。